如果经济发达的浙江店口镇可当作中国城镇化运动的模范,那么,必须要知道,它是30多年历史演进的结果,而非一天建成的罗马。
隶属于县级市诸暨的店口镇,在民间已经有“店口市”的称谓。这里有两家中国500强企业和6家上市企业,还有四星级宾馆和五星级电影院……
尽管如此,它仍然面临诸多挑战。当那些数量已超过当地人口的外来打工者集体离开(回家过年)后,城市顿时变得萧条,而在平时,他们的购买力也不足以支持他们进行较高档次的消费。因为距离杭州、绍兴很近,店口被寄予了美好期望的酒店、商业中心并未成为人类(包括当地人)的消费*。城市如何能更适合人们居住,需要居民们慢慢摸索。
更重要的,与众多的东部沿海小镇一样,店口经济藉以发展的乡镇工业正由于其低附加值而进入困境。这些工业城镇不可能摇身一变成为一个文化、旅游城市。人们因其经济发达而聚,也会因其衰落而散,造城之类计划往往美好,而事实未必愿意就范。
在店口,土地的巨幅升值当然不例外,一些大的工厂正在转变为地产公司。人们对土地的兴趣远超于对产业创新的追求。而后者,是一个工业城镇得以持续繁荣的根本。
如果城镇化意味着(或被地方理解为)完全由政府决定城市建设的规模、风格,能预见,将有更多的鄂尔多斯式“空城”迅速出现。
临近2013年春节,在浙江诸暨市店口镇,吴书福是i黑马记者见到的少数还没回家的外地人之一。他是一名黑车司机,在这时节不知不觉扮演了一个重要角色:给造访店口的陌生人提供镇上最稀缺的交通服务。
“打工的回家了,人力车都很少。”从西头的店口老镇区到东头的湄池,六七公里的路程收 20元,吴书福的开价还算公道。这个距离是人力车夫不愿接的生意。在记者上车的盾安北路万利来广场的路边,有两辆人力车和吴的奇瑞停在一起,车主都是40多岁的妇女。她们笑着对记者说:“太远了,踩不了那么远。”
“有好车,没交通。”浙江绝大多数发达城镇都会获得这样的评价。店口也一样,几万辆汽车在跑,奔驰、宝马、保时捷频见,但镇上没有一辆出租车,也没有公交车。
按官方统计,店口镇本地人口有6.1万,外来人口数量与此相当。温州民间学者周德文对记者说,沿海的工业城镇到年底像是“鬼城”。的确,随着外来的打工者纷纷汇入春运洪流,年底的店口空得像夏收后的麦地。
沿着两旁高楼林立的“中央路”,吴书福把记者带到了湄池。那里有店口著名的Shopping Mall—铭仕广场。
“店口模式”是东南沿海工业镇的缩影。中国农村的工业化,使很多村镇获得了某个细分产品的垄断地位,多年过去,过低的技术上的含金量导致的低水平竞争已经让其从业者举步维艰。
在这个投资1.5亿元、建筑面积5万平米的Mall的名称前加一个“镇级”很有必要。一家世纪华联超市,一家电影院,一家三星级商务酒店,一家养生馆,一家“两岸咖啡”,一家“有意思”休闲餐厅,一家“永和大王”,以及一溜临街服装店,差不多就是这一个商业中心的全部。而它的冷清程度,和西头的万利来广场不相上下。在吴书福送记者去观光的冬夜,铭仕广场五楼的电影大世界,五个影厅里的观众寥寥无几—影片的引进倒是和大城市没有时差,《007大破天幕杀机》、《一代宗师》在这里同步上映。此外,临街的服装店里也基本上没有顾客。在年底,广场上新疆人买买提的烤肉摊一天只能卖200串左右,而在平时,能卖到1000到1500串。
买买提的“羊肉串指数”显示出外来人口对铭仕广场及整个店口商业繁荣的重要意义。在店口,吴书福逢人就叫“老板”。据资料,店口是中国*的铜加工基地,2012年的工业总产值超过700亿元;其人均GDP2008年已达1万美元;人均纯收入也已过3万元。关于最后一个数字,一位镇政府工作人员在与记者交流时认为太保守了,“10万都有”。但农民工在店口的生计则是另一片天地。成为黑车司机之前,吴书福曾在店口万通公司打工,2001年,他的月工资是1500元左右。10多年之后,店口普通工人的工资尚在3000~3500元之间。他有点庆幸自己早早改行了。
铭仕商务酒店多数房间都空着。第二天,刚一开聊,酒店总经理施斌就问记者:“你晚上来过这个广场吗,是否很冷清?”
以普通外来工的工资,要去铭仕电影大世界买一张50到100元的电影票,是颇费思量的。而铭仕广场的尴尬不仅在于外来工的消费力不足,还在于本地人也未必青睐它。就地缘来说,店口离杭州、绍兴、诸暨都不到一小时的车程,这就决定了对在消费方面训练有素的店口本地人来说,“玩在老家”是最后的选择。“店口人或者客商,想玩的话会直接去杭州。”施斌说。这种说法似曾相识,在福建晋江的乡镇里,有企业主和记者说,他们玩乐之地的*是一小时车程外的厦门。施斌回忆,曾经有一位寂寞难耐的黑人青年向他要娱乐,他无能为力。
施斌的住客主要是三类:打牌的人、外地客商和网络客人。第二类和第三类其实就是基本重合的。施斌希望看到大批游客。2007年,铭仕广场开业的时候,施斌的“大老板”、铭仕广场开发商冯剑铭给这个Mall下的定义是,可以让客人“吃喝玩乐一天一夜”。旅游团才能帮助施斌翻身,“如果店口把各种旅游设施开发起来,就可以让他们留在店里两天两夜。”但现在,来店口的游客基本是过路的。到诸暨来的团,往往先到诸暨五泄风景区,然后转过来看看店口的白塔湖湿地,就转回到诸暨的珍珠市场,径直往杭州去了。
和那些触发“大老板”造城灵感的欧洲小城相比,店口是工业区而非游乐之地。按镇政府提供的数据,店口的*产业占3%,第二产业占70%,第三产业占27%。到目前为止,店口林立的工厂还不是一种旅游资源。
铭仕广场一直在亏钱。冯剑铭在公开场合表示,开业头三年就亏了6000万元。迄今为止,仍没有能赚钱的迹象。但这不是施斌最担忧的,“大老板说了,即使亏钱也要坚持,我们大家都希望铭仕广场成为商贸文化一体的区域。”
“有好车,没交通”给吴书福带来了机会。他那辆开起来直晃荡的奇瑞QQ尽管未达到店口普普通通的家庭的配置水准,但正是凭借这辆前年置下的二手车,他成了店口外来农民工中的中高收入者,每个月五六千元。他的同行—蹬人力车的妻子,每月也能挣到一千多元。
他要在大年夜之前赶回老家去。有辆车,在中国特色的充满压迫感的春运大迁徙中,他不再是扛着红白相间的编织袋,穿着皱巴巴的杂牌服装的普通农民工。在老家江西新余乡下,他也差不多是成功人士。他有两处房产:乡下宅基地上的房子盖了三层半;在新余市区,两年前买下了100多平米的房子,总价40万元。
“创造新的生活标准。”2007年底,铭仕广场开业的时候,“大老板”冯剑铭把这个广告语在镇上挂得到处都是。“夏天晚上,那些光着膀子开宝马车的人就出来了。”在施斌看来,“大老板”对塑造店口人的市民品质功不可没,那些宝马车主变得仪容整洁、有礼貌,这让杭州人施斌印象深刻。
虽然逢人就叫“老板”,但在吴书福眼里,店口真正的“大老板”是那些成为店口地标的公司的主人。
除了铭仕路,镇上另外还有盾安路、海亮路、万安路、露笑路、枫叶路等多条由企业冠名的道路。盾安、海亮、万安、露笑的老板被媒体称之为店口“四大家族”,控制着六家上市公司。入夜,“枫叶大酒店”、“海亮商务酒店”、“海亮花园酒店”等星级酒店的霓虹灯在夜空中寂寞地闪烁。
“城镇化将给房地产带来春天”是一个流行论调。商业中心、酒店、住宅、地产在店口的城镇化过程中也是一马当先。
拥有一家上市公司的海亮集团是店口镇最强势的造城企业。除了占地90多亩的四星级海亮商务酒店、占地93亩的海亮御园,海亮在店口的地产项目还包括占地392亩的华东汽配水暖城:一至二层为市场,三四五层为住宅。2013年初开盘的海亮御园,高档住宅的价格已经在每平米2万元以上。买房子真正体现出店口人的购买力。店口镇政府工作人员沈奇伟对记者说:“我想不到,海亮御园的房子会卖得那么火爆。”
作为中国房价最高的省份,浙江小镇的高房价也是一大景观。店口镇区的普通商品房,售价在每平米七八千元之间已经不算贵。在温州柳市镇,中心区的房价每平米1.5万元左右,和北京的近郊相当。让村民住进公寓里,是关于农村地区城镇化的一个设想,占“被城镇化”人口*多数的农民工已经体会到和大城市白领一样的购房压力。34岁的范阳升来自浙江丽水,他1999年到柳市打工,月薪从五六百涨到四五千元,“柳市的房子贵的要一两万,丽水也是八九千,我两边都买不起。”对于店口拿着3000多元月薪的普通外来工,进城的难度不言而喻。
海亮集团兴办的学校从另一个方面体现了店口的城镇化水准。自1995年在店口兴办海亮外国语学校至今,海亮旗下的教育集团已经是国内*的民营基础教育集团,三大校区在校师生超过1.8万人。英语教育是海亮学校的特色,海亮为店口引进了*批外籍教师。
“两个孩子一共交16.5万,从小学读到高中,12年后学费全退。”1995年,华亿管业的老板俞乃苟将两个孩子送到海亮外国语学校。当年入学的1000多个学生,学校对其中的200个采取了这种特殊的收费方式,其余则需每年缴学费1万余元。“当时,店口的民间借贷利率已经是3分利。这笔钱拿去放息,该收的钱早收到了。”
在店口,不光是年底的镇区有些寂寥,周边的村子里也是如此。“那些漂亮的小洋房里住的大都是老人、家庭主妇和小孩,青壮年人都做生意去了。”俞乃苟说,店口在外经商的人有几万之多。早在上世纪90年代,国内的很多五金市场就出现了店口人聚集的“店口街”。为行商者们提供子女全托服务,能够说是应运而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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